有花堪折 第一章
第一章
卫庄死了！死在了东皇太一的手中。无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众人独自前往蜃楼，也无人知道东皇太一究竟是如何杀死了他……
前来送还尸体的是阴阳家的少司命，她将一具寒冰棺送至了墨家位于桑海的临崖据点。散发着阵阵寒气的冰棺被几条翠绿的藤蔓送至了众人的面前，纤长的手指曼妙的舞动，在空中以绿色的流光书写下一行字迹——斯人已逝，还望盖先生送其魂归故里。
盖聂慢慢地俯下身，单膝跪在地上。棺盖被轻轻的推开了，露出了记忆中那熟悉的眉眼。
雪发，玄衣，面容苍白平静，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。可是掌心寒凉的触感，以及那早已断绝的生机让盖聂知道，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师弟，再也不会睁开眼，朝自己露出那种桀骜肆意的笑容了！
他的小庄……不在了……
墨家众人也是心绪难平，卫庄一手摧毁了机关城，是墨家的敌人。然而他也曾亲临险境救助盗跖于危难之间，也曾日夜兼程自农家的手中救下了高渐离和大铁锤。
那个亦正亦邪的男人，那个桀骜不驯，霸气天成的男人，竟然真的也会死去……
盗跖的眼角已经泛起了湿意，自从端木蓉苏醒。他对卫庄等人的敌意散去了许多，有时候甚至会暗自佩服流沙的行事能力。为敌或许让人觉得可怖，一但为友却是世间最可靠的存在！
手中的瞬飞轮散发着冰冷的银芒，流沙如今是墨家的盟友。而卫庄……是他的救命恩人！此仇不能不报……
冲动如大铁锤更是早已将背上的大锤握在了手中，墨家之中他或许是最讨厌卫庄的一个，可是……
“盖先生……”高渐离手握逆水寒，见盖聂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，不由得担忧的轻唤了一声。
盖聂将冰棺合拢，慢慢的站起身。绕是生性淡漠的少司命也被那双宛若幽潭的眼眸骇住了……
盖聂拦下了墨家众人早已祭出的兵刃，轻轻的摇了摇头。“这是我们师兄弟之间的事，还望诸位勿要插手！”
“此番有劳少司命送小庄归来，盖聂有一句口讯，可否代为传达东皇太一？”盖聂轻抚寒凉的棺顶，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杀意，“你的命，盖聂定下了！切莫死的太早！”
墨家众人皆被这饱含血腥之气的一句惊住了，在他们的印象里，盖聂一直都是一个从容淡定，处事冷静的人。
哪怕当年被迫杀死了挚友荆轲，他也是更为责备自己，而非归罪于嬴政。无论是被人重伤，还是被众人鄙薄怀疑，他都不曾表露过明显的情绪，就好似无欲无求一般。
让人不禁怀疑，他真的是那传说中可以左右天下棋局的鬼谷传人吗！
而此时，墨家众人终于在盖聂的身上嗅到了些许属于鬼谷的气息——
一怒而诸侯俱，安居则天下息……
不鸣则已，鸣则天下皆惊！
鬼谷
盖聂拒绝了盗跖等人的陪同，带着卫庄回到了鬼谷。在鬼谷的入口处遇见了早已等待在此处的赤练和白凤……
“你不是他的师兄吗！你不是‘剑圣’吗！”赤练双目红肿，眼中满是恨意。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保护不了他！呜——”
赤练哽咽着泪流满面，身旁的白凤展臂将她揽入怀中。
盖聂的眼中浮现一抹悲戚，他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，可惜……一切都太迟了！
“你准备怎么做？”白凤的眼中并无悲伤，却有着滔天的愤怒。
“杀人偿命……”盖聂垂眸看着怀中的男人，“小庄从不是喜欢吃亏的人！他们欠下的债自当一一讨还！”
“好！既然如此，流沙上下听凭盖先生调遣！”白凤拍了拍赤练的肩膀。
“要记得你说过的话！”赤练自怀中摸出一枚令牌，“聚散流沙，见令如见主人！”
“……多谢。”盖聂沉默了片刻，最终还是接过了令牌收入怀中。
“……单凭我们没有办法给卫庄大人报仇！”赤练看向盖聂怀中男人的面容，眼中浮现一抹凄楚的笑意，“这一次，你总算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！若是见到了哥哥，要记得……代我问好啊……”
看着盖聂抱人远去的背影，赤练眼角的泪水再一次滑落，哥哥……，庄……，你们都离开了，留我一个人在这肮脏而又污秽的人世间……
一股暖意袭击上肩头，赤练转过头，看入了一双隐藏着担忧的眼眸中。对了，还有他……
“答应我……”赤练将自己埋入那个温暖的怀抱，“绝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，我已经……不能再失去了……”
“好。”白凤轻声应道。
盖聂在曾经居住过的院落前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，他的师傅鬼谷子。
鬼谷子的身边放着一口棺木，看不出是什么材质，棺身上刻画着繁复的图纹。
盖聂知道，他的师傅鬼谷子向来精于易卜之术。定是已经知道了小庄的事，这才出关归来，并提前准备好了一切。
鬼谷子白发白须，往日里精神矍铄的面容已是满覆沧桑。每一任鬼谷子几乎都不会留下子嗣，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了那一双弟子的身上。一日为师终生为父，盖聂和卫庄就像是他的两个孩子。而现在，他的孩子竟然死了……
子已死而父尚存，世间哀绝之事莫过于此……
“可保尸身三月不腐的延生丹，墨家那位医仙确实了得！”鬼谷子与盖聂一道将卫庄的身体放入棺木中。
“师傅……”盖聂在鬼谷子身前跪下，“是弟子无能……”
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落了眼角，耳边仿佛又回荡起赤练的那句质问——你为什么保护不了他！
是啊……
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……
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……
为什么没能阻止他前往蜃楼……
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
小庄……
是我的错……
是我……
“聂儿！”一声低喝自耳边响起，盖聂受惊一般猛的抬起头，眼中的迷乱渐渐散去，最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。
“莫让心魔吞噬了神智！恨意能让你所向披靡，却也能彻底的毁了你！！”鬼谷子收回覆在盖聂后心处的手掌，眼中渐渐浮上一抹悲伤。“小庄无需被人护在身后，他不会喜欢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！”
“是……”盖聂站起身，眼中再无迷茫。“徒儿知错了！”
“让他早日入土为安吧！”鬼谷子缓缓的将棺盖合拢，盖聂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棺盖，鬼谷子见状不由得轻叹一声，“聂儿……当断则断，才能以待来日！”
盖聂慢慢的收回手，他并未听清鬼谷子究竟说了什么，只是舍不得扰乱那棺中之人的安宁……
盖聂站在卫庄的墓前，他的木剑已随鲨齿一道葬在了墓中。手中所执的是鬼谷子交给他的一柄名唤“思追”的剑，银白的剑身精致华美，却无丝毫奢靡之意，只有淡淡的哀思缭绕其上。这是一位隐居已久的铸剑名家的遗作，据传是为了思念亡妻而铸造的……
唯念生死两茫茫，此身不亡，难解断肠……
“小庄……”盖聂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，“等我……”
等我做完该做的……
就回来这里陪你……
“聂儿……”鬼谷子来到墓前，看着大徒儿远去的背影，眼中浮现一抹不忍。“你与小庄命中注定有此一劫，渡过了便再无风浪！若是渡不过，必将万劫不复！”
“逆天改命不愧是鬼谷最大的禁忌！为师只能助你们至此了……”鬼谷子身上的气息越见微弱，面容顷刻间苍老的可怕，宛若垂死之人一般。“剩下的路……就要靠你们自己了！”
就在盖聂离去的第七夜，卫庄墓前的地面突然陷落，一柄萦绕着妖邪之气的利剑自地下猛的刺出。
浑身赤裸的幼童自墓中钻出，银色的眼眸寒芒湛湛，月色的长发及地，容颜玉雪精致，有如传闻中的精魅一般。
幼童在不远处的石台上发现了一套衣物，虽然略有些大，倒也可以将就。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——
小庄，人死如灯灭。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，是再续前缘还是重新开始……由你自己来决定！
书信下还压着一只钱袋，多半是怕他身无分文难以存活。
师傅……
